●梁啟超名句「十年飲冰,難涼熱血」。作者供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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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祀孔廟,被歷代讀書人視為最高殊榮。要麼鴻學大儒,要麼忠臣義士,無不是有大建樹之人。宋朝末年名動九州的文天祥、陸秀夫、張世傑,史稱「宋亡三傑」,皆以其悲壯節(jié)烈從祀孔廟。宋亡之後,嶺南開化步伐加快,至明中葉,江門名士陳獻章上承程朱理學,下啟明儒心學,以澄心悟道、學貴自得等哲學思想,開創(chuàng)江門學派。其學術成就昭在當時,垂於後世,世稱「聖代真儒」「嶺南一人」,成為嶺南地區(qū)唯一從祀孔廟的大儒。

陳獻章,字公甫,號石齋,明代著名思想家、教育家、詩人和書法家,因世居白沙村,人稱陳白沙、白沙先生。白沙先生年少警敏,讀書一覽成誦,但科場並不順利,19歲中舉後數次應試進士不第,遂返鄉(xiāng)治學授徒。陳白沙治學不拘泥於經文典籍,主張「以自然為宗」「學貴乎自得」「靜中養(yǎng)出端倪」,提倡先靜坐後讀書、多自學少灌輸、勤思考取精義、重疑問求真知、詩引教哲入詩等教學理念,與傳統(tǒng)治學側重「求之典冊」迥然相異,開啟了一代務實學風。黃宗羲曾給予極高評價:有明之學,至白沙始入精微,其吃緊工夫,全在涵養(yǎng),喜怒未發(fā)而非空,萬感交集而不動……先生學宗自然,而要歸於自得,自得故資深逢源,與鳶魚同一活潑,而還與握造化之樞機,可謂獨開門戶,超然不凡。

白沙先生的書法獨樹一格,他擅長用茅龍筆,尤以晚年為其專用。茅龍筆實際上是陳氏自製的茅草筆,筆鋒可長可短,筆法枯濕相兼,剛健有力,非常適合書寫大字。故書評家有「白沙先生以茅龍之筆,寫蒼勁之字,以生澀醫(yī)甜熟,對枯峭醫(yī)軟弱,世人耳目,為之一新」之語(麥華三《嶺南書法叢譚》)。至今傳世的白沙書法作品多為茅龍筆所寫,由內而外散發(fā)著自然灑脫和率性本真,一種長槍大戟、大開大合之美躍然紙上。這已不單是書法藝術的呈現,更是書法認知和精神的體現。

陳白沙治學生動活潑,反對僵化教條,強調為學貴疑,引導學生要有自己的見解,不要盲從老師。他曾為弟子題詩:「我否子亦否,我然子亦然,然否茍由我,與子何有焉?」教書之餘,白沙先生常與弟子浩歌長林,孤嘯絕島,或弄艇投竿,耕雲鋤月,稼穡趁墟。正如他在《詠江門好》中所寫:「二五八日江門墟,既買鋤頭又買書。田可耕兮書可讀,半為農者半為儒?!购纹渥缘锰煺?,颯然隨性。

明萬曆二年(1574年),朝廷詔建陳白沙祠,並賜額聯及祭文肖像。建祠耗時10年,完工次年祠主即獲詔從祀孔廟。祠堂為四合院式,四進深,主體建築排列在縱軸線上,進大門後依次為春陽堂、貞節(jié)堂、崇正堂、碧玉樓。步入這座欽命家祠,看著崇正堂上御賜的「道傳孔孟三千載,學紹程朱第一支」楹聯,你會有一種強烈的文脈傳承感油然而生。

這種傳承,在陳白沙祠開建三百年後,迎來了江門地區(qū)文化發(fā)展史上又一座高峰。1873年,梁啟超作為中國近代改良運動主要代表人物之一,誕生於新會縣茶坑村。

梁啟超有生之年,正值中國遭遇「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」,國內外局勢風雲激盪。嶺南地區(qū)成為中西文化交匯的前沿,中華文明繼黃河流域時期、揚子江流域時期之後進入珠江流域時期,人才以珠江流域為中心輻射影響全國。其中表表者,康有為、孫中山自不遑讓,梁氏本人無疑也是承上啟下的重要人物。他一生涉獵廣泛,著述宏富,《飲冰室合集》148卷1,000餘萬字,在哲學、文學、史學、經學、法學、倫理學、宗教學等領域均有建樹。

當然,梁啟超作為生動務實的江門學派的繼承者,又是近代中國開眼看世界的先驅,終究不滿足於書齋裏的學問。他畢生追求強族治國之真理,從鼓動改良到擁立民國,從反對復辟到倡導西學,勇於破舊立新,不惜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。尤為難得的是,當得知自己的老師康有為從變法維新的領袖淪落為袁世凱、張勳復辟鬧劇的教師爺和吹鼓手,他毅然打破私誼,秉承大義,通電全國予以譴責:「此次首造逆謀之人,非貪黷無厭之武夫,即大言不慚之書生,於政局甘苦,毫無所知?!?/p>

自公車上書開始從事政治活動,梁啟超相繼投身戊戌變法、辛亥革命,流亡日本鼓動革命,結社舉義,曾任民國北洋政府司法總長、財政總長。離開政壇後,執(zhí)教清華大學、南開大學等,研究社會,啟迪民智。梁啟超1929年初去世,以短短56年的生命長度,丈量了其他人幾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豐富人生旅程。他「十年飲冰,難涼熱血」的凜然氣節(jié)和求索精神,已然融入中華五千年文脈,生生不息。

1900年,梁啟超有感於庚子之變,發(fā)表了著名的演講辭《少年中國說》,開文章之新體,激民氣之暗潮 ,世人稱之為「青春中國誕生的第一口呼吸」。全文3,800餘字,一氣呵成,抒發(fā)了知識分子殷切的強國願望,有著強烈的時代感。思想表達上鋪陳排比,酣暢淋漓,感情充沛,寓意獨到;語言運用上或散或駢,或文或白,或中或外。通篇展現出一種崇高、深刻、奔放的風格,讀之如觀滄海,直覺作者胸中激情如潮,文思如海,奔湧而來——

故今日之責任,不在他人,而全在我少年。少年智則國智,少年富則國富,少年強則國強;少年獨立則國獨立,少年自由則國自由,少年進步則國進步;少年勝於歐洲,則國勝於歐洲;少年雄於地球,則國雄於地球……